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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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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嵇暮幽攜元小萌回家不過片刻,一道口諭便快馬加鞭從皇宮而來,省了那些沐浴焚香的繁瑣過場,嵇暮幽領下了這讓他禁足在王府的聖諭。

“還好只是禁足。”目送內侍離開,元小萌有些後怕地捂著心口,苦笑道:“我真有些怕是叫你即刻出征的聖旨。”

“你這股子怨念倒是有幾分關切意味。”嵇暮幽嘴上調笑,但心下清明,遠征的戰鼓已敲響,破風的箭鏃已在弦上。只怕這出征的日子,比自己預想的更近。

是夜,於臨淵閣密室,嵇暮幽與章仇兄弟會面。

“皇上已下密旨,由我領兵前往赫蘭州平亂。”章仇閻滿心躊躇,當年在赫蘭州的遭遇,是他銘記不忘的傷痛。而要徹底療傷,便要剜肉剔骨,決然堅定。

章仇蠻卻怏怏的,在微弱的燭光下顧自將自己腰間佩戴玉佩的穗子結成一個個打不開的疙瘩。

“小蠻怎麽哭喪著臉。”嵇暮幽調侃。

“唉,建功立業都是你們的,我只配在京城待著。”章仇蠻將臉往陰暗處轉了轉,不想自己流露的孩子神色被人窺見。

“此去兇險,也是諸多考量。”章仇閻正色道。

面對哥哥略顯客套疏離的解釋,章仇蠻欲哭無淚,抱手不言,心裏只覺他哥哥一味地輕視他,把他當作一個要終身受人保護的瓷娃娃,從未將他視為章仇家堂堂正正的少將軍。

這兩兄弟的相處之道,向來是一個不會說,一個羞於問,明明是各自替對方籌謀擔憂,卻總是鬧得不歡而散。這一去山高路遠,總不能讓兄弟隔閡跨越山海。“小蠻,你可知領兵打仗最要緊的是什麽。”嵇暮幽側頭笑問。

“兵強馬壯唄。”章仇蠻不假思索。

嵇暮幽搖頭。

“抑或是戰術精巧?”

“糧草。糧草最要緊。”章仇閻沈聲,“當年便是池亦國使詐斷了我軍糧草,將我和父親圍困峽谷之中……”回想當年那場慘烈戰事,章仇閻便覺得胸口的刀疤隱隱發燙。在那場艱苦卓絕的戰役中,他和小蠻永遠失去了父親。

“將你留在京城,就是為了保我們糧草供應。”嵇暮幽拍了拍章仇蠻的肩,“這朝廷眼看著要姓蒙,若是你不在這兒,我怕不出三月,前線便落入斷糧窘境。屆時,就算你哥哥再神勇,也是徒勞。”

出征,戰場上拼殺搏命尚有出路;留京,朝堂之上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嵇暮幽眼睛毒辣,一眼便瞧出章仇閻的謀劃——小蠻留京,看似是章仇閻心疼弟弟,不忍其吃那風霜刀劍的苦楚,實則是信任幼弟至無以覆加,才如此放心地把後背交給他。再者章仇家滿門忠烈,請奏留下一子——還是那自有頑劣的幼子——延續香火,無可非議,更不會惹人懷疑。

思及兄長可能遭遇的危機,章仇蠻跳將起來,急道:“可我不過一個閑散職位,並無實權。”他手腳冰涼,心底裏生出陰仄仄的害怕猶如墻角那隨著燭火跳動陡然變大的黑影,快要將他吞噬。

“這你不必擔心,我已有打算。”嵇暮幽寬慰,“還有一事也得勞你費心。”

“且說,沒有蠻爺我-幹不成的事。”認領要差的章仇蠻顧盼神飛,倒不是為了自己大有作為,而是稍微體察到了些許兄長對自己的看重,像是縫補上了兒時用慣了的那方帕子的破洞,帶著太陽的氣味。

“元小萌,你得替我護好。”

章仇蠻楞了片刻,他倒是第一次聽嵇暮幽這麽直白地讓他護著元小萌——盡管以前他也沒少護,但嵇暮幽總是拐彎抹角,讓聰明的他自己揣摩——今次忽然坦率至此,總覺怪異。但他到底思維敏捷,在燭花爆炸的劈啪一聲後,他笑得前仰後合,“哎呀,真是第一稀罕事。我就說怎麽今天見到小萌滿面春風,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嵇暮幽明了自己真心,章仇蠻再如何調侃,他都應下,轉而問章仇蠻鳳闕可有安置。

章仇閻不住頭痛,戰場刀槍無眼,他是極力反對鳳闕跟去的,如此同鳳闕說了,鳳闕毫無意外地大發雷霆,從領了聖旨到現在,彼此都未再說過話。“他乃自由身,無拘無束,便是歸隱,也是好事。”

“我會托姐姐多加照拂,若是他執意離開京城,我便安排暗衛保護,你可放心。”嵇暮幽正在給嵇星闌書寫密信,此時停筆,將紙張卷起藏於折扇的一節骨柄,封於扇匣,遞給一旁的拄拐女子。

“對了,還有一件事,今晚便要辦妥。”嵇暮幽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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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暄然看著堆積如山的折子長舒一口氣,心中一塊大石堪堪落下。

“都是參靖王的?”皇後穿著寬大的衣衫於一旁侍墨。

嵇暄然頷首,“這小子自己添了把柴……燒得還挺旺。”信手翻開幾本,果然都是參前夜靖王在瓦舍貪戀赫蘭小廝美色的醜聞。這敏感時刻,頂風作案,可不是引起軒然大-波。

“他有時紈絝起來,真像那麽回事。”簡雨汐淺笑。

嵇暄然輕撫簡雨汐的肚子,流露柔和神態,可下一秒神情又凝重起來,朗聲道:“來人,擬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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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小萌記得今日是章仇閻出征的大日子。出征是兩天前定下的,問天蔔地,祈福求神,又找神算掐了個良辰吉日,才耽擱到今日。只是好兄弟要上戰場,嵇暮幽卻是不著急去送一送。

“你這麽早起作甚。”嵇暮幽半撐著腦袋,看元小萌在輪椅上來回奔忙。

“你忘了,今天是章仇將軍出征的日子,我得去送行。”言外之意,我元小萌可是有情有義的人,不像你……

嵇暮幽大笑,“急什麽,你還怕沒有送的時候?”

元小萌顯然會錯了意,擔憂道:“我聽鳳闕說,章仇將軍當心處老大一個刀疤,險些喪命,我原先對戰場沒什麽實感,聽他描述方覺可怖。這兩天鳳闕郁郁寡歡,我都不敢想他有多擔心,換作是我……”

嵇暮幽好整以暇等他說下去,他卻臉上一紅,從衣架上扯了件衣服丟在嵇暮幽身上,“行了,你快起,遲了就趕不上了。”

嵇暮幽不緊不慢地穿衣,悠然道:“你方才說換做是你便怎樣。”

元小萌咬唇,裝聽不見,賣力和自己腰上的玉勾帶做鬥爭。

嵇暮幽披上衣服,行到元小萌輪椅邊,半蹲下身替元小萌整理好腰帶和衣服,笑道:“快說,換作是你便怎樣,遲了我可就聽不到了。”

有種不祥的預感陡然升起,元小萌抓著嵇暮幽的手,“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嵇暮幽輕嘆一口氣,便聽門外一陣響動。

“靖王聽旨!”內侍尖細的嗓音從門縫裏擠進來。

嵇暮幽默不作聲開始收拾自己,穿衣,束發,刻意回避與元小萌的眼神觸碰。

元小萌好像明白了什麽,在嵇暮幽要推門步出領旨的前一刻拉住了他。

“是不是要去打仗?”元小萌感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苦澀堵住了喉頭。

“放心。會回來的。”嵇暮幽蹲下身,輕輕擁抱元小萌。

元小萌想要回抱,可心裏總有一個聲音徘徊,說這恐怕是最後一抱,他終究沒有擡手,不願給這一抱賦予沈重的意義。

“等我回來。”嵇暮幽在他耳畔輕聲說道。

推開門,初升的陽光越過屋檐,嵇暮幽在金色的光芒之中跪迎聖旨。

這道聖旨來得急,不容任何歇息停頓,嵇暮幽即刻催馬與正要出城的章仇閻會合。

元小萌隨府裏的車馬一路趕過去,卻被攔在操練場外,只得隨兩邊的百姓一同擠在路邊。

戰鼓擂了三遍,號角拉長聲響,營門洞開,章仇閻一身戎裝,氣宇軒昂。小孩歡騰,青年鼓舞,老者欣慰,夾道聲浪沸騰。

“那是章仇將軍!”

“我還記得他年少時出征的場景吶。如今來看啊,還頗有幾分老將軍的沈穩持重,此戰定能凱旋。”

“他都許久未上戰場了,沒準是個花架子也未可知呢。”

百姓各自討論,忽然一人指著前方問:“哎,那是誰?怎得未著盔甲?”

“哦,那是靖王,出了名的放浪。這緊張時局仍不知時節的放縱,叫群臣參奏,為平眾怨給推了出去。”

“哎喲,你消息真是靈通。”

“可不是。我父親原先在蒙府裏當差,總是認識些貴人的。”

嵇暮幽神情悠然,目視前方,似乎耳畔的鼓勁聲與自己毫無幹系。元小萌急切地扯著嗓子,伸長手,想讓嵇暮幽註意到自己,可他坐著輪椅,聲音也淹沒在此起彼伏的歡呼之中。那些吵嚷喧囂,讓元小萌有一瞬恍惚,在盛大的歡送之外,一些回憶乘虛而入。

“章仇將軍神勇無雙,怎麽會被人傷得那麽深?”聽鳳闕說起當年章仇將軍的險要病情,元小萌托腮不解。

“戰場之上,除了刀劍,還有人心。”鳳闕正在給元小萌施針,他撚起一枚銀針細細刺入元小萌的肌膚,看他蹙眉,知道有效,逐漸加重力度。

“怎麽說?”這話是元小萌咬著後槽牙問出來的,他現在很需要一些有趣的話題來轉移自己快要崩潰的意志力。

“所謂擒賊先擒王,將領並非安坐帳內,有絲毫破綻,便萬劫不覆。”

元小萌似懂非懂,死死抱著一個小枕,“你說得我都懂,能不能輕點!”

“章仇說,他要去赫蘭州,那是差點要了他命的地方,我總感覺不安……”鳳闕拔針,望向元小萌,“如若是靖王去,你會擔心嗎?”

怎麽可能不擔心!這一顆心分明是快要從口中蹦出了!

元小萌聲嘶力竭,可馬上之人根本聽不見。

要站起來,要讓他看見!

元小萌扶著輪椅,腳踩上地面,如蟲蟻啃食腳底,千針紮入骨髓,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全身,他脫力險些跌倒。但他終究是站住了,搖晃著,顫抖著,用那雙纖弱無力的腿。

“餵,你沒事吧。”

周圍的人註意到了這個面目慘白的青年人,他以一種怪異的姿勢杵在原地,後面還有他的輪椅。

人們紛紛噤聲,或好奇,或驚異地看著這個青年,肢體不甚協調地往前挪動。

“嵇暮幽!”元小萌將手攏成喇叭狀,那是學校運動會時女生們加油常用的手勢,說是會讓聲音傳得更遠,他原本不信,但此刻,他希望是真的,“你等你回來!”

馬上的人看了過來,他先是一驚,而後莞爾一笑,如同暮春遲遲的暖陽,不偏不倚灑落元小萌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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